马东:从“桀骜”到“商人”
文/刘帅
“大众传媒的作用不是追求最前沿,那是学者和思想者的事情,而大众传媒的作用是让没有接触过的人接触。
时代一定是要进步的,但是历史不是这样,历史是遗忘的过程,遗忘,重新来,遗忘,重新来……世界上大约只有5%的人有愿望积累知识,了解过去;其余95%的人都只是活着,只是这95%的人今天都拥有了自媒体的权利,有了技术通道,能够发出他们的声音。”
—马东
一
1968年,马东出生于黑龙江,他的父亲马季是中国第七代相声演员。
尽管身为知名相声表演艺术家,马季坚决反对儿子成为相声演员。自1966年文革开始,马季不断地卷入政治的漩涡,屡次成为被批斗的对象。他的作品《寸步难行》中表现征税情形的台词被一个小学生误用,被批“披着共产党的外衣,敢于叫喊出蒋介石不敢叫喊的话”;《画像》和《西方音乐》也被扣上了“丑化劳动模范“和”宣传西方腐朽文化“的帽子。
经历过这一场个人与时代的不幸,马季不希望儿子重蹈覆辙。尽管幼时的马东在相声方面展现了过人的天赋,马季依旧教导儿子“不要吃相声这碗饭,没有出息”。他还曾在自传中提到,十分庆幸自己割断了马东与相声的缘分。
1986年,马东被送往悉尼留学,学习IT。
未满14岁的他,穿着牛仔裤和皮鞋,以一身略显古怪的搭配,来到了完全陌生的环境。在悉尼的马东,成为社会的边缘人,在回忆起这段生活的生活,马东形容自己“既是瞎子,又是聋子,又是哑巴”。
在悉尼留学的马东生活一度十分困窘,清洁工、餐厅服务生、油漆工、为袋鼠揉睾丸袋的工作……能打的工马东都打过;他曾回忆说,悉尼是一座美丽的城市,只是自己当时的生活太窘迫了,没机会欣赏。
一年春节,马季应邀去澳大利亚参与华人春晚,马东请了假陪伴父亲,在跟随他跑了几个城市之后,马东意识到父亲的生活比自己丰富得多,他觉得澳洲没什么可待了。
1996年拿到澳大利亚的永居权后,马东告别了敲代码的生活,来到了北京电影学院。
二
进入湖南卫视的马东,已经30岁了。
1999年,湖南卫视策划了一档谈话类节目《有话好说》,马东带着湘西溆浦九个街头混混收养遗弃女婴的新闻录制了第一期样片。凭着这个故事,马东成为了《有话好说》的栏目主持人,节目的整体基调也就此确定。
弃婴的故事并没有就此结束,在故事背后基层民政系统的不完善、社会管理乃至财政拨款的一系列问题被挖掘出来,涉及的内容愈发敏感。彼时的马东锋芒毕露,经常因为节目选题和内容与导演制片人发生争执,最后电视台为了平衡,决定重新分工,由马东负责节目选题,导演把控深度和政治方向。
尽管如此,每期节目里,马东都会发表个人评论,甚至为了确保自己的观点被节目播出,自己跑去机房剪片。
在澳洲生活时形成的对社会边缘群体的同理心被马东融入了《有话好说》。艾滋病儿童、政法委书记买凶杀人、武钢舞弊事件、北京打工子弟小学环境曝光……节目的选题越发敏感深刻。没过多久,《有话好说》就成为了与《实话实说》齐名的谈话类的节目。
在回忆这段工作的生活,马东说,“人一生当中很难有一股脑往前的时期,如果真有的话,一定要珍惜。” 好景不长,1999年李银河,崔子恩和画家石头应邀参加《有话好说》,录制国内第一期关注同性恋群体的电视节目。有人问及马东筹备这期节目的原因,马东说:“在一个健康和开放的社会里面,不应该有任何客观存在的事情,大家却对它视而不见的。”
然而,社会非他所想。
节目播出后,《有话好说》被勒令下架。随后不久,中国新闻短暂的黄金时代,也一同落下帷幕。 同事回忆,《有话好说》被毙的那一天,马东失声痛哭。
离开湖南卫视的马东,来到央视主持深度访谈《文化访谈录》和综艺节目《挑战主持人》。他的尖锐在《文化访谈录》延续了下来,在节目中,他曾就抄袭事件向郭敬明抛出一连串提问,迫使郭敬明以内急由仓皇离场,中断节目录制。
“我很感兴趣,你至少有200万以上的读者,你觉不觉得一个作家,一个畅销书作家,一个能够用文字影响别人生活的人,对社会应该有他的责任?”
《文化访谈录》编导说,“我觉得他(马东)内心一定有桀骜的一面,一定有他想要伸张的东西。”
三
2004年,湖南卫视推出《超级女声》,开启了中国选秀时代,关于电视节目庸俗化和争论也随着娱乐的浪潮逐渐平息。
而此时的马东似乎也在悄然改变,他从央视的编外主持人升任制片人,不久后又成了频道副主任,成为了需要保持政治敏感,为节目导向负责的角色。
“我想起当年在湖南卫视给别人惹的麻烦是多么他妈的混蛋的一件事情。因为大家的人生选择不同,我为什么要为你的选择而付出代价。“
曾经觉得自己不适合主持综艺节目,希望退出《挑战主持人》的马东,于2009年成为了春晚语言类节目导演,并在2011年成为了春晚三位总导演之一。
四
2012年,马东从央视离职,出任爱奇艺首席内容官。
网络化的娱乐时代到来了。
加入爱奇艺的决定,被马东比喻成在一列高速列车上,扒着栏杆在底下狂奔。他坦言,网络和科技进步催生了他不懂而想要知道的东西,在爱奇艺,他可以了解到这些东西。
2014年,马东邀请央视导演牟頔,制作综艺《奇葩说》,上线首日,节目点击量突破百万。马东说:“这个时代,人要有娱乐精神。娱乐精神就是奇葩精神。而我们赋予这个时代的真正意义来临了!”
呈现在观众们面前的马东,身穿苏格兰短裙,西装上缝制着各种公仔和道具;主持的节目中不再直接发问“你怎么看待这个社会?”,而是和一众辩手热议肉体出轨和精神出轨哪个更不能接受,分手后能不能做朋友,该不该向家人出柜,做人该不该省钱……通过“奇葩”的方式“向世俗既定的黑白对错宣战”。
马东昔日湖南卫视的同事王骏在接受《人物》采访时说自己意识到,“原来他还想说话,还想做各种各样的表达。他知道了,有些话不能说,但是有一些能说的话可以换一个有趣的方式表达,或者换一群有趣的人来表达。”
但是马东却不再提起社会引导和社会责任,面对《澎湃》的采访,他反复强调说:“《奇葩说》就是一档纯粹的娱乐节目,我没有追求过对中国社会的影响,不招人烦就是贡献。”
历史重演,《奇葩说》谈及同性恋议题的一期遭遇下架。但这一次,马东的脚步没有停止。
创立米未,开设《奇葩大会》、《饭局的诱惑》、《乐队的夏天》等系列综艺,马东身上多了“犬儒”、“通透“和”商人“的标签。
有人问马东,你活成自己讨厌的样子了吗?马东回答说:“没有,如果小时候讨厌我现在这个样子,那是我小时候的问题,不是我现在的问题。”
五
2020年,《奇葩说》选手邱晨早期言论和行为被网友扒出。很快,《奇葩说》与马东的微博下涌入大量评论。其中高赞的一则写道:“整个公司签下的人,全部都是恨国党。说明这个公司的文化和领导人正是如此。”
马东再次被卷入了浪潮之中。只是这一次,他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审查。
1966年,马东的父亲马季被跟随师傅侯宝林接受批斗,这时一个相声从业者质问他:“你马季算是什么东西?”马季忍不住回敬了一句:“你写一个我瞧瞧。”话音未落,一个耳光扇了过来。
50年之后,历史的凝视,似乎投向了马东。